打工潮兴起后的村庄连抬灵柩的8个

把美洲、欧洲和非洲的人口全部聚集在一起,在一个月之内挪动了一下——中国的很多乡村和三峡深处的西沱古镇乡村一样,被彻底掏空——连抬灵柩的8个青壮年人都找不齐——“娘,儿回来了……”——村庄的田地中央,隆起了一座新坟。

中国“打工潮兴起”

“告别了年迈的爹娘,拥别了读书的儿郎;背起简单的行囊,走出熟悉的村庄……”

当这首饱含深情的《农民工之歌》在耳边响起的时候,很多人都会为农民工的艰辛付出而感动流泪。

仿佛一夜之间,南国一个贫穷破败的小渔村忽然变成梦幻般绚丽的大都市,改革开放打开了国门,也唤醒了亿万农民的渴望与梦想——

打工去,赚钱去!

农民们扛起简单的行李卷,从乡村的泥泞小路出发,跋涉到长沙、贵阳、重庆、武汉、郑州等中西部地区的大小车站,然后买到向东向南的车票,扛起行李就出发......

于是,在21世纪门槛上的中国,形成人类文明史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观:亿万脸色黝黑的农民工,汇集成全球最壮阔的“候鸟群”,一年一度,春节前“回巢”,春节后“南飞”,在中国版图上像海浪一样潮涨潮落、涌来涌去……

据《中国震撼》一书中的数据显示,迁徙的“候鸟群”每年超过20亿人次,仅年春运的客运流量就达到25亿人次。换句话说,就是把美洲欧洲和非洲的人口全部聚集在一起,在一个月之内挪动了一下。这其中,还不包括那些自己骑着摩托车回家的农民工。

这场旷古的人口大流动,源于20世纪充满诱惑与生机的“中国之梦”!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推行的改革开放政策,试图通过市场经济的方式实现中国的工业化和城市化。此时中国又恰逢全球产业转移,中国因而成为“世界加工厂”。工业化创造了大量非农就业机会,呼唤着农村大量的剩余劳动力,于是,世界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民工潮应运而生,在神州大地波澜壮阔地涌动。

人口流动加速传统农村社会的解体

但是,或许没有多少人意识到,正是这个令人振奋的“中国之梦”,同时造就了人类历史上一个范围最广、规模最大、持续时间最长的“世纪之痛’。

始于清朝末年的“走西口”、“闯关东”和“下南洋”,是中国近代三股大的移民浪潮,但就人口流动规模而言,也不超过今天一浪高过一浪的外出打工潮人口的百分之一。

据统计,中国每年有2.3亿农民工常年外出打工,到年,这一群体超过2.5亿人。

今天,20世纪末风靡国内外的那一首凄怆的西北民歌《走西口》,至今仍在中国西部地区的很多乡村反复演绎——“哥哥你走西口,小妹妹我苦在心头,这一走要去多少时候,盼你也要白了头……”

“一亩地,头牛,老婆孩子热炕头……”这是几千年来中国农民对家的理解。然而,在今天中国广袤的曾经美丽迷人的乡村,已经几乎看不到三代代同堂的那种温馨场景了。始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农民大规模流动,不仅带来中国几千年传统小农家庭的断裂崩离,也从根底上加速了传统农村社会的解体。

田地里弓背劳作的老人,家门口守望的孩子……在四川河南、安徽、湖北、广西等外出打工大省的乡村,这样的景象随处可见,成为21世纪前后中国乡村的缩影。

被“打工潮”掏空的西沱古镇

重庆市石柱上家族自治县西沱古镇,因地临长江三峡南岸的一个回水沱而得名。早在明清时期,这里就“水陆贸易、烟火繁店、俨然一郡邑”。狭长的古镇,一条青石板路沿长江岸边往上延伸,像一挂云梯,越来越高,一直蜿蜒盘旋到山顶上。街道两旁都是层层叠叠的土家民居吊脚楼,还有“孔子庙”、“禹王宫”等古建筑。道路越往上越难走,到了街头,一条青石板路便分成若干的阡陌,连着零星破败的房屋、麦垛和村庄。

每年春节,古镇和附近的村子显得格外地热闹,家家屋顶飘着炊烟,空气里弥散着土家腊肉浓浓的香味儿。男人们吐着满嘴高粱酒的醇香,满面红光地吆喝着“二筒,放炮,伏……”老人们也搬出藤椅坐在破旧的老屋前晒太阳,女人们则大多在家里忙碌着办过年菜,孩子们穿着新衣在路上追逐嬉闹,或两只手捂着耳朵放爆竹……

在经历煎熬、残缺与守望之后,春节,成了中国乡村一年之中最欢乐的时光。外出的男人女人们都回家过年,孩子有了父母,老人有了儿女,丈夫有了妻子,妻子有了丈夫,温馨和快乐洋溢在平素凄清寂寞的乡村。

西沱镇是石柱土家族自治县内最大的长江口岸,在62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繁衍生息着2万多土家儿女。镇上外出打工人员占到全镇人口的46%,占青壮年人口的85%。而在这其中,一个家庭男人出去的占到75%,夫妻双双出去打工的比例相对较小,但也超过50%。其中,留守儿童大约人,占全镇儿童的72%左右。

土家族有句民谚,叫“三十的火,十五的灯”。在当地的传统里,大年初一是不能出远门的,在正月十五元宵节,既张“灯”又结“彩”,蒸“十五粑”,赶“毛狗”,村村寨寨燃起堆堆篝火,男女老少围着篝火跳“摆手舞”。

但对于大多数农民来说,这样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团聚的温馨是如此的短暂!等不到元宵节!在初一这天,离镇较远的村子里的很多农民就早早地起床,提着塑料蛇皮口袋,装些衣服和食物,然后踏上崎岖的山路到儿几里之外的镇上搭长途汽车,或到码头坐轮船,走向那个每天可以挣几十元血汗钱的地方。

年复一年,他们就像群候鸟一样,匆匆地悄无声息地来,匆匆地悄无声息地去,因为,他们害怕晚了工期,到外面找不到活儿做,而初一,仅仅是一个开始。

乡下人最忌讳初四出门,认为“四”、“死”同音,不吉利。从初二到十五的十多天中,绝大部分出远门的农民工都离开了家,在村口、车站、码头,到处是一幕幕揪心的离别,无数外出的男男女女红着眼圈:“好好照顾孩子!”“好好照顾老娘!”“好好读书”……他们甚至没说声“再见”,就不得不挤上开往沿海的列车,开始新一年的漂泊!

而无数农民工这一走,就是一年、两年,五年、十年,甚至有的永远就再也没有回来。而在远去的背影身后,是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,是男人或女人的眼泪,是老人无奈地嗟叹!

短短的几天,就像一场暴风雨掠过,中国的很多乡村和三峡深处的西沱古镇一样,被彻底掏空……

被“打工潮”掏空的龙潭古镇

“由四川过湖南去,靠东有一条官路,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,到了一个地方名叫茶峒的小山城时便有一溪……”这是沈从文小说《边城》的起始句。一溪,便指酉水,上游在重庆市的秀山、酉阳。

年夏,沈从文在西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龙潭古镇住了将近半年,他笔下的西水河两岸,恬静而幽美——

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,春天只需注意,几有桃花处处必有人家,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。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裤,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。秋冬来时,房屋在悬崖上的,滨水的,无处不朗然入目。黄泥的墙,乌黑的瓦……

年春节,当笔者来到龙谭镇刘家家坪村时,村子里却显得异常冷清,路上看不到几个人。老村长说,10年前刘家坪是这一带的富裕村,全村有多人。从年起,这里的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了,有的甚至举家迁徙,现在村里剩下多人,大多是老弱妇孺。村里有人过世,连拾灵枢的8个青壮年人都找不齐。

老村长指着几幢从破烂的土墙瓦房丛中矗立起的小洋楼,告诉我说,这里都是各家用外出打工的钱盖起的楼房,但是因为长年在外,没有几家真的搬进去居住,即便搬进去,也都外出打工了。再往山上走,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,走得只剩下三四户也很平常。

走在村子里,偶尔,可以看到一些回家过春节的农民家大门上贴着的春联儿,表达着主人美好的愿望:“门对青山千里秀,家居福地四时春”,除此之外,能看到听到的只有蔓延的荒草、枯萎的树木、腥臭的水沟、生锈的门锁,还有断断续续响起的上坟的鞭炮……

打工人一路徒步乞讨回家过年

对于川、渝、湘、鄂、黔、以及中国中西部地区大山深处的那些外出打工的农民来说,即便是春节,他们每年回家的路,却又是那么的漫长!

“娘,孩儿回来了……”

年2月15日晚,经过40多天的长途跋涉,浑身上下臭不可闻,衣衫褴楼,蓬头垢面,已与乞丐毫无分别的欧春明终于回到了湖南宁乡县白玉塘村的家中,但是他的一声“娘”,竞吓晕了整整四年没见面的年过六旬的老母亲。

欧春明时年39岁,上有70多岁的老父亲和60多岁的老母亲,下有一个1岁正读初二的儿子,妻子在儿子年仅2岁时因病过世,一家仅靠儿亩田地过话,日子过得十分艰辛。年的春节,因在广东东莞工地上讨不到工钱和路费,他只好在年前开始长途跋涉步行回家。

顶着凛冽的寒风,欧春明沿着附近的铁路轨道开始往北走。饿了,就从极箱里捡剩莱剩饭吃;渴了,就捡别人丢弃的剩矿泉水;困了,就蜷缩在立交桥下、地下通道等不起眼的地方……身上的毛衣烂了,碎成一块一块的片片儿,鞋子穿得露出脚趾,脚下很快就磨起了水泡,他就用捡来的破布简单包扎一下后,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啊走......

一个星期后,欧春明终于走到佛山。在后来的日子里,他沿着高速公路往湖南走,一路也是风餐露宿。他曾想搭车回家,但都遭到了拒绝。沿着高速公路,走了大约半个月后,欧春明终于来到了湖南境内。此时,起泡、溃烂的双脚已经基本上失去了知觉,只感到一片麻木,走路只能一点一点地往前挪。头发早已纠结在一起,双唇也因长时间没有营养而溃烂了。沿路捡的两件毛衣已经破烂不堪,捡来的鞋也都磨穿了底,相对于广东来说,湖南寒冷的天气对他更是严重的折磨。

到了湖南郴州后的一天,他突然听到四周都在“噼里啪啦”地放鞭炮,才意识到过年了,大年初一到了,而自己呢?肚皮饿得发慌,还没找到食物,这一个春节,仿佛触手可得,却又离他是那么的遥远!

第二天,饿得几乎快撑不住的欧春明无奈之下,只得跪在路边向行人乞讨,讨得4元钱后,他连忙寻找卖东西的店子。4元钱让他足足吃了两天带热气的东西。

就这样,靠着沿路乞讨,他开始慢慢慢地往家挪,走到家里时,母亲发现了他,却对着征征的他问:“你找哪个啊?”然后,母亲连惊带悲竟被吓得晕倒。

打工人回家过年成永别

“爸爸妈妈,等挤上火车后,我再给你们打电话!”

年春节,一场罕见的雪灾让广州火车站返乡的人潮更加汹涌,正当花季的湖北籍少女李红霞归心似箭,临走前,她兴奋地给家里打电话。

没想到,这却成了李红霞的遗言。

年2月1日,距离农历春节还有5天,由于雪灾,京广线瘫痪,广州火车站已经滞留20多万人,几乎成为这个星球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。

晚上9点,人潮突然汹涌,李红霞被旁人的行李包带绊倒。那一刻,汹涌的人潮将她踩在了脚下,她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,正如她和她的农民工同伴们一直以来所表现的那样,辛苦而沉默!

当李红霞被发现时,她已经没有呼吸。她的头发又脏又乱,耳朵和眼睛全是血,一股血从鼻腔一直挂到嘴角,嘴唇紧抿......

李红霞的家里有7口人,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。爷爷年过七旬,父母亲在家靠务农为生,二哥长期患病在床,小弟还在读初中。李红霞上了半年初二后就辍学,然后南下到广州打工,那一年,她仅17岁。

“她年纪太小,在广州打工一年没回家,太想家里人了!”李红霞的弟弟回忆,“如果姐姐不赶在春节挤进广州大车站,她或许可以活下来,与我们吃上一顿团圆饭……“

然而,如今已没有“如果”。在江汉平原“呜呜”吹响的寒风中,李红霞的老家湖北监利县的一个村庄的田地中央,隆起了一座新坟。

李红霞去了,但在打工的道路上,走着的人却不知为什么越来越多……

作者/谭凯鸣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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